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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鳴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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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上巨大的呼喊讓人聽不見別的聲音,以逸待勞鉅甲銳士猛然進擊使得齊卒難以抵擋。他們力戰兩個時辰的身體非常疲憊,胃裏的午膳早被消耗的精光,只能靠意志苦苦強撐。在他們的後背,最初是靠返身抗敵的市籍士卒和轉身的二十行齊卒抵擋疇騎的沖擊,到最後正面吃緊,轉身的二十行齊卒陸續回轉迎敵,抗擊疇騎沖擊只能依靠那些市籍士卒。

一群上個月還是商賈市人的齊國賤民,前一刻他們還哭得喊娘的亡命逃奔,如今卻鐵鑄一般持矛而立。陣列不斷被沖來的疇騎撞塌,前行士卒不斷撞飛,可這條不過十數行的陣列歪歪扭扭中仍然保持著不垮。

目睹疇騎沖陣的熊荊原本心急火燎,被秦軍輕騎糾纏後又被趙騰分派出的兩千疇騎阻攔。廝殺的餘光中看到市籍士卒居然列出了陣勢,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然而一點也沒錯,他們真的列出了軍陣,艱難的屏護住了齊軍陣列的後方。

齊軍的處境極為艱難,整個聯軍的處境也不算太好。秦軍騎兵勾擊聯軍陣後,牽制住了楚軍炮卒和矛陣的進攻,同時又夾擊被認為是最脆弱的齊軍,妄圖讓齊軍潰陣而擊穿整個軍陣。時間更已經進入大遷,再過一個時辰太陽就要下山,戰局將拖入零下三十多度的黑夜,會戰死多少人熊荊心裏有數,但會凍死多少人熊荊心裏一點也沒底。

確定市籍士卒暫時擋住了疇騎波浪一樣的沖擊,熊荊立即有了別的打算。與疇騎又做了一次對沖返回中軍南端,騎士集結的號聲忽然響起,早已混亂的騎陣陸陸續續齊聚在鳳旗之下,騎將全部奔出向熊荊靠攏。看到楚軍騎兵忽然列陣,騎將趙騰也馬上揮旗列陣。楚王麾下這兩千龍騎一直未投入戰局,馬力比疇騎還足,幾次對沖秦騎便死傷千餘,現在列陣十有八九是想將自己驅出齊軍陣後。

“甲、乙兩陣隨我沖陣,景勝率丙陣與棄疾踵再與秦人……”熊荊胸膛起伏,盡量用最大的聲音說話,好使幾個將領都能聽到。媯景的小腿可能被刺廢了,但馬上作戰並無問題;棄疾踵麾下的騎士戰馬體力消耗極大,但再度糾纏秦騎並無問題。為了加強,景勝的丙陣也留下。

“不可!”棄疾踵的呼吸比熊荊還要急促,他已經扯掉自己的首衣,任由臉頰被嚴寒凍傷。“沖陣必要三陣,缺一不可。此秦騎乃我之敵也,大敖當擊秦軍之陣。”

與項梁一樣,棄疾踵麾下的騎士也只剩下千餘人,當面的秦騎僅輕騎就有兩千、疇騎又有兩千,他這樣少的兵力即便牽制也顯得很勉強。熊荊無暇與棄疾踵爭辯,他快速點頭,再匆匆道:“由右軍缺口沖陣,餘下諸事照舊!”

沖陣從啟封便開始演練,每個人非常清楚自己的位置、自己應該幹什麽。熊荊下達完軍命沒有著急走,而是等那一百輕騎取出沈重的擲彈,這才跟著輕騎往南奔行,繞過中軍最南端的趙軍陣列,直插中軍與右軍矛陣的六十列間隙。

熊荊率領的是甲陣,媯景率領的是乙陣,景勝率領的是丙陣。三個楔形陣沒有在原地編列,而是一邊慢跑一邊編列。鳳旗不向北沖殺忽然向南而去,趙騰很是不解。這不是楚王一個人的行動,這幾乎是所有楚騎南下。當他看到鳳旗不是一直南下,而是轉向中軍與右軍間那個缺口時,不由的失聲大喊:“荊王欲擊我軍陣!”

趙騰失聲驚喊,可惜驚喊歸驚喊,他不知自己該如何決斷。是馬上追擊楚王調走的那兩三千龍騎,還是掉頭把所有疇騎都投入沖陣?猶豫中沒有決斷,等他想命令麾下兩千疇騎加入沖擊,力求在最短時間內沖垮齊軍陣後那條單薄的陣列時,棄疾踵率領的一千多騎已縱馬奔來。

拖住秦騎,以使齊人支撐到大敖擊破秦軍陣列,這便是這一千八百多名騎士的當下使命。龍馬已經奔來,趙騰失去了掉頭的機會,只能率領麾下的疇騎迎擊。雙方的騎兵在雪塵中揮劍吶喊,最終沖殺在一起。

此時熊荊的目光越過前面奔馳的輕騎,看到了正對的秦軍軍陣。鉅甲銳士猛攻齊軍七百列軍陣,為了保持陣線齊平,魏趙兩軍不得不跟著齊軍後退。後方兵力充足的秦軍中軍可以一直推進,左右兩軍卻沒有三萬鉅甲銳士,結果便是整個陣線中間遠遠的外凸,兩側仍然被楚軍矛陣死死頂住,無法跟著中軍一起前進。

因位置靠近中軍,熊荊所看到這六十列秦軍陣列帶著一定的彎曲。看到楚軍騎兵忽然朝自己奔來,陣列裏秦卒本能的發怵。苦戰兩個時辰敵軍巫器才因騎兵的勾擊而停止,巫器沒有了,龍馬鐵騎卻朝自己奔來,這肯定不是什麽好事。等看到兩排輕騎之後是更多的楚軍鐵騎,陣列中的屯長連忙對陣後的百將、五百主瘋喊:“荊人鐵騎!荊人鐵騎!”

戰線上的廝殺聲掩蓋了一切,然而騎兵奔踏起的尖銳雪塵無可掩飾。陣列後方的百將、五百主看到了,鉅甲銳士身後戎車上的白林也看到了。雪塵對準的是左軍陣列,楚軍顯然是要以重騎沖陣。神色大變的白林急道:“速援左軍!全軍速援左軍……”

不是哪個尉速援左軍,而是全軍速援左軍。然而騎兵的短促沖擊往往讓人反應不過來,任何將領都沒辦法臨時阻擋敵軍騎兵的進攻,只能事先全方位防禦。白林這邊軍命還沒有傳出,‘轟轟轟轟……’,爆炸聲連響,重達八公斤的重型擲彈被輕騎拋入秦軍陣中。

這不再是此前鹹陽塬上那些硝石不純的重型擲彈,這是裝有五公斤純火藥的重型擲彈,其威力相當於零點七五公斤TNT。百顆擲彈,六十列秦軍等於是遭到後世迫擊炮的一頓急速射,白色的硝煙混雜著血肉沖天而起,淒厲的慘叫剛剛傳到熊荊耳朵裏便被越來越猛烈的北風吹散。重騎縱馬踏過這段血肉模糊的陣列,最大的阻礙不是殘存的秦軍,而是地面炸出的彈坑。

熊荊一點也不習慣重型擲彈的威力,他潛意識裏記得當年鹹陽塬上的那批重型擲彈只有二腳踢式的威力。而後又情不自禁想到後世坦克突擊條例也要求事先不要用炮火覆蓋突破口,因為炮彈炸出的彈坑會讓車輛陷入泥濘。

“荊人!列陣、列陣……”這六十列軍陣是會遭受炮擊再被楚軍矛陣沖擊的陣列,軍陣後方自然有補陣的秦軍。重騎通過這段被炸的凹凸不平的陣列時,後方的秦卒蜂擁而來,想要把這些龍馬鐵騎堵回去。

“駕!”熊荊一夾馬腹,龍馬嘶鳴中往前越步。人是人,馬再怎麽也是馬,連人帶馬七百多公斤重量碾壓過來,秦卒正在成型的軍陣立即往裏一凹,往陣外斜伸的酋矛受此壓迫‘啪啪’大半折斷。熊荊沒有用騎矛,用的是五尺長的鎳鉅佩劍,佩劍對著秦卒連連突刺,每一刺都會發出一聲慘叫。這些慘叫伴隨著酋矛捅刺鉅甲馬甲發出的銳音,混雜著身後重騎沖陣時酋矛矛柲的斷聲和馬嘯,構成戰場聲音的一部。

沖陣時是一個楔形陣,沖陣後楔形陣已不能保持原來的陣型,五百多人的騎陣漸漸的變得平行。騎士一邊刺砍一邊策馬前沖。人力不勝馬力,最後一個縱跳後,秦軍陣列洞破。從戰線那頭穿到戰線的這頭,看到白茫茫的雪原前方根本沒有想象中的兩道軍陣,只有一道軍陣,包括熊荊在內,所有沖過破口的楚騎不約而同的發出一聲吶喊。

熊荊看了一眼兩裏外的那面羽旌,心中不免熱切,但他還是忍住心中的欲望。這不是他目標,他的目標是馬上反卷缺口兩側,讓身後的步卒通過。“甲陣返擊!媯景——”他大喊一聲媯景,劍指著八百步的那面羽旌。

“臣受命!”媯景腦子一熱,零下三十的氣溫全身血液還是沸騰,追著隸屬於乙陣的輕騎縱馬而起。乙陣奔過,景勝率領的丙陣也奔過。這時最前方的魯陽炎鳳旗搖動,加上陣前的一百輕騎,甲陣六百多騎打馬轉向,分成兩支反卷怒擊缺口兩側的秦卒。

三陣騎兵通過之後,離缺口最近的淮南師也緊跟著想要沖過,可惜步卒的速度比不上騎兵,這時候補陣的秦卒全堵在缺口,把楔入缺口的淮南師牢牢堵住。秦卒沒想到的是通過缺口的楚王居然會反卷回擊,聽聞身後陣陣蹄音才發現數百龍騎已猛沖而來。

“殺!”騎矛已經平舉,映入視界的是秦卒驚慌失措的臉。戰馬在二十步外加速狂奔,騎矛狠狠刺入這些秦卒的背後,矛柲斷裂的聲音直沖雲霄。

“萬歲!萬歲!”淮南師的士卒看見鳳旗朝自己飄來便大呼萬歲,手上夷矛攢刺的更猛。看到重騎重錘一樣猛擊在秦軍背後,更是大聲的歡呼。瘋狂的前沖下,他們從秦軍陣列的裂縫裏擠了出來,秦陣瞬間皆潰。

“殺——!”沖破秦軍陣列的步卒比騎士還要狂熱,他們已經鏖戰整整兩個多時辰,現在終於突破秦軍陣列。不需熊荊指揮,他們便在州侯若的率領猛攻北側的秦軍陣列。秦軍軍陣轉向不易,猛受重擊頓時大亂,陣列一但混亂便被淮南師四千多名戰卒勢如破竹的擊潰。

騎兵突破的缺口緊鄰聯軍中軍的魏軍,州侯侯沒有選擇往南側擊,而是選擇向北側擊。秦軍陣列一旦潰亂,魏軍武卒也突破了戰線。他們繞過繼續往北側擊的淮南師,在秦軍陣後轉了半圈,也猛擊在趙軍正對的秦軍陣列上,這段秦軍軍陣同樣大亂不止。兩個多時辰倍覺氣餒的趙軍這時不顧傷亡奮然猛擊,三軍合力將堵在趙軍身前的秦軍陣列擊潰擊散。

“攔…荊人!攔死……,荊人…”好似雷彈就在頭頂爆炸,白林見狀語無倫次,他努力支撐的軍陣無可挽回的擊破。

“報——!”淒厲的軍報聲傳向幾百步後的幕府,“中軍破矣!中軍破矣!”

從看到楚軍重騎卷起的雪塵直指秦軍陣列開始,幕府眾人就覺得不妙。鴻溝之戰中楚軍重騎列陣的位置就很奇怪,它不是列在軍陣兩側,而是放在軍陣中央。當時幕府便有謀士認為楚軍是想以這些重騎沖陣,王翦也認可這種猜測。騎兵破陣的戰術就是楚王創造的,用重騎破陣合情合理。就是不知道楚王準備怎麽破陣,要知道秦軍的陣列越來越厚,再也不是以前的十幾行二十幾行。

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此刻明白了。楚軍重騎破陣是以巫藥先行炸陣,而後再以重騎沖陣,這樣破陣辦法簡直匪夷所思。王翦不知道,實際上國尉府早已記錄此事,只是這種破陣辦法涉及巫藥,當時被國尉府列為絕密。當巫藥不再絕密的時候,楚軍攻入鹹陽,將國尉府的簡牘全部搶走。既沒有簡牘,衛繚又不會無故提起此事,王翦也就不知道此事。

中軍陣列全潰,正在往前猛攻齊軍的鉅甲銳士不得不防禦自己的側面,陷入了剛才趙軍對面秦軍陣列陷入過的三面圍攻。突破缺口的楚軍重騎中,除了楚王親自率領的那一支迅速反卷中軍側背,剩下的重騎正往秦軍最後一道軍陣奔來。

“我軍將潰,請大將軍定奪!請大將軍……”劉池等人大急,被解除指揮權的諸將也大急。連扶蘇都想問王翦該怎麽辦,但這話到了嘴邊又忍下了。這不是他這護軍要做的事情。

“傳我軍令,鳴金!”王翦目光越過看著越來越近的楚軍重騎,看向缺口越來越大的中軍陣列。

“鳴、鳴金?”所有人目瞪口呆。劉池本想馬上反對,面對王翦又只能忍下,他壓迫著語氣道:“大將軍、大將軍……豈能此時、鳴…鳴金?此時鳴金,我軍、潰矣!”

語氣上竭力緩和,但神情和手上的動作將劉池出賣,他完全不同意鳴金。王翦沒有理他,他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他也知道楚軍絕不會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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